御。泉。玄。小說之地

永舞鞋之夢     作者：弧吟瑋玖

◆◇◇◇◆◇◇◇◆（BG）
永舞鞋之夢

飾演；
主角：林永翔 葉鈴艾
路人：張仁齊（超商店員）
場地：
台北市光祐區文曲星特別學區利崇街
台北市立文曲星中央醫院
騰益私立高中
藍園高級住宅社區──台北市光祐區文曲星特別學區安楊木路一段190～205號

序
這是一個都市傳說。
一個男孩在夢裡遇見一個女孩。
夢裡，女孩是世界的一切。
為了夢裡的清醒，一次次入眠。
女孩最美的舞姿，映入夢中的第一眼。
他們在夢裡描繪未來，實現所有期待。
舞鞋由他構築出來，草地即是女孩的舞台。
赭赤色的低鞋跟，緋楓色皮革。
絳銅的脆鈴，敲響空氣，為舞蹈添加美麗。
他為女孩別上血鏽色艾草，象徵她的名。
他唱起歌，為女孩的存在伴奏。
噠噠的舞步旋繞著他，催眠，讓夢境在沉眠中續延。
他踏上舞蹈的軌跡，恰巧擁抱美麗舞姬。
他說，我喜歡妳。
女孩說，我也是。
他烙下一吻，永恆在這刻銘印。
◆◇◇◇◆
你相信都市傳說嗎？
夢與夢的連結，虛幻與真實的交接。
微小的奇蹟佔據社會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相信這個奇蹟吧！
男孩與女孩的秘密傳說。
◆◇◇◇◆
11月7日<一> 不明夢
因最後秋意而落下的枯葉，被冷冽的冬風刮上人行道，然而很少人在意街道亂飛的枯枝落葉。
因為在這個地區、這個時間點，利崇街上幾乎是寂靜無人的。不是夜已深，而是此區是由政府規劃以教育為主的學區，從幼稚園到研究所都有，人口有百分之七十都是學生，其餘則是少數學生家人、教職員及文曲星中央醫院的職員。
下午兩點半，已過午餐時段，學生與職員繼續和工作、書本奮鬥，使街道安靜地幾乎像個鬼城。
但一抹紅墨色的顯眼身影，獨自在路上前行。
林永翔一邊用腳跟碾碎每一步採上的枯葉，哧啦哧啦的聲音混在凜風中，一邊碎念著：「無聊死了……。」之類的抱怨。
從騰益私立高中翹課，林永翔身上還穿著制服，制服外道隨意的套著，任憑冷風灌進未扣上的衣襟裡。私立學校的資金總是比公立的多，制服也因此比公立的華麗許多。
立領的制服以接近黑色的暗紅布料為底，領口與袖口邊緣反摺，用的是較硬質的純黑厚布，中央環著一條白色。而制服左胸和外套背上都用紅絲線繡上繁華的校徽。整體的紅黑色恰好與他挑染鮮紅的黑髮相配，整個人好似妖冶的黑火。
偶爾經過的路人對他明顯是翹課的行為和不良少年般的髮色投以鄙視和譴責的眼神，但林永翔根本懶得在意那些。
我的存在意義，又不是一定要你們著些腦子有洞的人認同。
對此，他也不過是不屑地在腦中碎念加白眼。
以單肩背著後揹書包，他依然以旁若無人的樣子逛大街。不過，雖然是翹課了，但並沒有特別想去哪，林永翔只是一臉無聊地晃到他住的高級社區──藍園──的出入口，掏出口袋鑰匙開鎖。
推開鐵門時，一旁警衛室站崗的警衛只是瞟了一眼，又低頭繼續滑平板看連續劇。對於林永祥為何在上課時段回到社區倒是一點也不意外，而是習以為常了。
林永翔搭著電梯等待二十五樓抵達。由於電梯是建在外側，三面牆一面透明玻璃，乘著電梯往上，遠方的景象逐漸浮現。
他盯著透明電梯外，但雙眼根本沒有聚焦。因為放眼望去，也只有令人失望的水泥叢林和天空連成一遍陰暗灰色。
當高檔電梯減速停下，林永翔轉過身走出電梯，機械式地拿出鑰匙打開家門。
終於回到家了啊。
不是感嘆，也沒有因此心情好轉，林永翔只是在腦中浮出一個直述句。
反正這個「家」只有他一人，回不回來這個問題早已變的無所謂。
林永翔雖然擁有文庫本裡那種父母都在外地工作、主角一人居住的戀愛喜劇王道設定，但林永翔覺得除了無聊、無聊、無聊，以及有些孤單，很抱歉的一點幸福的劇情也沒有。
不過既然雙親都不住在一起，林永翔索性將除了一間布滿灰塵的小客房外，其他空間都改造成自己使用的空間。
客廳沒有華麗的壁飾，只有一個一個擺滿書本的書架，那些書籍的類型各式各樣，不過大約有一半都是小說類，另一半全是有關設計及藝術類的參考書，另外少少的則是一些項目很雜的工具書。
放置在中央昂貴的實木桌和地毯，散亂著一疊疊、一張張的線稿，幾組雲尺、鉛筆、描邊筆等，也隨意的丟在那些紙堆上。
不算小的私人房間則是除了書架，還放了兩台接著電繪板的電腦，電腦桌、地上堆著雜亂的彩圖和各種上色工具。
林永翔熟練地穿過雜物，把自己甩在床上攤著。這是他家中和廁所唯二乾淨的地方。
他視線盯著牆上黑白色掛鐘。三點十分，一點睡意也沒有，可是又不想動。
發呆了一會，直到分針挪動了兩格半，他才嘆了口氣，認命地起身坐到電腦桌前，打開電腦螢幕取消保護程式。螢幕裡是一張鞋子的設計草圖，雖然只用簡單的線條勾出了基本輪廓，但看得出是一雙長筒的優雅低跟靴。
鮮少有人知道，其實這名常翹課、看起來像混混的少年，是極富藝術與設計才能天才！
從國二開始到現在高三上學期，林永翔已經創作了不下千個作品，從工藝繪畫到服裝飾品設計，皆有涉獵，且自學到可說是精通的地步。
不過從小就專攻設計及藝術類上，林永翔對於學校制式化的教材興趣缺缺，唯二自讀到大四程度的也只有幾何學以及部分物理與化學，而且還是基於創作時需要使用才勉強塞進腦袋的。
雖說他是天賦驚人，但是翹課、打架、愛理不理的態度，加上考試只交白卷就趴睡，更無心讓旁人知曉他的作品，使得學校老師和同學都視他為不認真的學生、麻煩人物等。所以，學校中並無人欣賞他的才華。
「喀！」時針停在八點整，突兀的聲響打破一室的寧靜。
專注在構思鞋子一邊翻閱人體工學書的林永翔抬起頭：「晚上了……為啥時鐘停了？」不悅地瞇起眼，他想應該是沒電了，隨即響起家裡好像沒有可替換的電池。
「……嘖。算了，順便買晚餐……。」
林永翔隨便扒了扒挑染的黑髮，也懶得換下制服，直接抓起錢包和椅背的制服外套一披，出門，目標是對街的便利商店。
◆◇◇◇◆
「叮咚！」
「歡迎光臨！……哟阿永！」正在補貨的超商店員反射性地喊完歡迎光臨，一起身就發現是他從國中認識到現在的友人：「買晚餐啊？不是我在說，超商的東西要少吃呀～」
你自己是店員還說這種話。林永翔丟給他一個白眼敷衍：「嗯……阿齊，你上次不是說你要升店長？」找到要裝給時鐘的電池後，林永翔一邊挑選著微波食品一邊隨口問那個叫阿齊的人。
阿齊本名張仁齊，高一還沒念完就翹課跑出來打工，之後存了點錢乾脆輟學說要賺更多錢，書什麼的他無緣啦！不像林永祥，照父母的期望撐到高三等畢業。
因為兩個人國中時同班三年，又都是愛玩愛翹課，林永翔與阿齊自然而然成了死黨，國中時成天混在一起，林永翔知道阿齊違反校規打工，阿齊也曉得林永翔的天分，常常纏著等看新作品、新發明。
能有一個朋友這樣與他分享作品，其實林永翔相當開心，也很珍惜與阿齊的友誼。
「唉唷店長說再延一個禮拜啦！不知道是總公司那邊又在搞什麼東西了。欸那你最近有沒有新作品啊？」
「還沒畫完設計圖。」林永翔把便當和關東煮遞給阿齊結帳、加熱。
「嗯？你上次不是說在做那個，那個新武器啊？上次說快畫完啦？」
「喔。畫完是畫完，我剛剛是說另外一個……你幹嘛？畫出來又不能做，做出來也不能用啊。」林永翔瞪著阿齊，有點無奈。
「嘛～就很帥想看啊！你剛說另外一個的是什麼？」
「一雙鞋。」
「诶～很期待啊，畫好一樣我要第一個看喔！」這時微波爐叮咚一聲：「噢好了好了！」阿齊把所有東西塞一塞裝進塑膠袋還給林永翔。
而對方接過後也不再聊，揮揮空著的另一隻手道別：「再說。掰。」
聞言阿齊則趴在櫃台上目送：「不要’’再說’’啦！謝謝惠顧～」
◆◇◇◇◆
林永翔回到住所後，直接提著便當和關東煮到房間裡，在電腦桌前一邊吃一邊繼續剛剛中斷的畫。吃完後也沒離開，而是隨手用塑膠袋包一包放在椅腳邊，雙眼盯著那雙鞋的圖稿不放，雙手則沒停過動作。
房間只有電腦那處點了盞檯燈，其他角落蒙著黑暗，夜深人靜中電繪筆的喀喀聲顯得格外響亮。
如此光景，一直持續到午夜一點。
「……完成了。」喀啦一聲，林永翔丟下筆，疲累的靠在椅背上。
點著滑鼠一張張檢視在修修改改下終於完工的精緻線稿。正、側面等各角度都有，連零件的拆解圖也是一張張的仔細畫出來，雖然沒有上色，但以可見這將會是雙別緻而優雅的低跟靴。
林永翔揉著雙眼，專注過度的後遺症──濃濃的疲憊感──讓他再也撐不住眼皮。
勉強地走到床邊，二話不說，往床上一倒眼睛一閉，燈也懶的關，林永翔馬上陷入深眠……。
◆◇◇◇◆
失去意識後，不知過了多久。
他看見黑暗。
「這哪啊……？林永翔感覺到自己載浮載陳的，四周是完全的黑暗，卻看得見自己的手腳。
下一秒，他是站立著的，他感覺到腳下有一片立足之地，但仍然在黑暗之中。
「怎麼什麼也沒有啊……」話剛落，腦中無意地閃過甚麼，隨即眼前大亮，刺的他不得閉上雙眼，還得用手臂黨著才不至於一下子就被閃瞎。
慢慢地睜開眼睛，一把抹去泛出的淚水，定睛一看，竟是一大片無盡的草原！
在極遠之處就是地平線，茵茵綠草與天空相接，那天空是初晨般的微藍魚肚白。
林永翔伸出手，陽光並沒有溫度，踩在不過腳踝長的草地上也沒有觸感，這讓他有點疑惑：「是夢……嗎？」
而當他想著陽光和草地應該有的觸感時，那種柔和的溫暖與腳還的搔癢感就突然的「出現」，這可讓他不得不確信這是個夢。也只有夢才會像這樣想什麼出現什麼，且林永翔感覺的到，這個夢的架構在他過人的創造力下正趨近完整，陰影、風吹、蟲叫、土壤……讓這個夢境幾乎快與現實無差別。
盯著前方除了草地沒有其他東西，林永翔回想著上次有這種可以意識主導夢境的經驗是什麼時候了？
已經……很久了吧？上次是惡夢呢！不若這次的如此和平。
雖然有點無聊，不過這樣平靜的夢很難得。
想著想著，林永翔覺得還是別再幻想出多餘的東西打破這片寧和，所幸躺下來享受現實中未有過的安靜。
◆◇◇◇◆
「你是誰？」一道女聲劃過空氣，驚起倘草地黨的正舒服的林永翔。
林永翔整個人跳起來，驚異地張望四周找出聲的人，不一會兒就看見一名女孩，而對方正打量著他。
眼前這位女孩穿著一身白衣白褲，一整個人白淨到像從什麼地方消毒出來的樣子。那雙靈動的雙眼也是有點淺的深灰，不過不仔細看還真瞧不出來，更別說在波光流轉間藏在眼底的灰銀色。
這位奇異的女孩只有那頭長至臀部的黑髮，讓她看上去是個中國人，黑色的髮絲落在白衣上格外顯眼。
對看了半晌，林永翔才喃喃念著；「這是夢吧？那著大抵是幻想出來的……不過怎麼一點印象也沒……？」
雖然他很小聲，但在這個只有兩個人──或是一人一幻？──的空間裡，這點音量還是足以讓女孩聽見他講了什麼。
女孩不禁彎起好看的眉眼，放大了音量和他笑說：「我才道你是幻覺呢！這明明是我的夢才對嘛……」她吃吃地笑著，然後踮起腳尖圓滑地轉了一圈，她身上的白色衣褲霎時換成了一套充滿奇幻風格的裙裝！
湛藍色的長袖上衣，縫上白銀色的袖扣和雙排扣，下擺則在後腰處分成兩條延長垂至腳踝上方數吋，紅的色調從腰間往下渲染，要尾端的地方已是與短裙同樣的極紅，而繁複的暗銀花紋，在上衣的腰間與後方延長的部分勾勒出藤與幻獸的圖樣。在頸部的立領上繡著同樣的白銀鈕扣，
「我叫葉鈴艾。」白皙的裸足踏過草地，在林永翔面前兩三步遠停下：「嘿！你呢？诶對了，幻影會有名字嗎？」
林永翔盯著女孩華麗的衣飾，在低頭看看自己皺巴巴的校服。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覺得很好笑。
很久沒有女生見他一副混混樣還大膽靠過來的。
他抬起頭，難得而久違地，對那名叫做葉鈴艾的女孩綻開一抹不明顯的笑顏。
「……妳才是幻影吧，我叫林永翔。」

11月8日<二> 是否如此
夢醒。
林永翔眨眨眼，方才的夢並未隨著清醒而忘卻，反倒記得比惡夢還清楚點。
他發現自己還掛著笑。
伸出手指壓下嘴角，懊惱，與複雜的情緒讓他有點不適應。
我真是瘋了瘋了……。林永翔在腦中催眠似地念著。
抬手抹了把臉，回到以往的不苟言笑。

今天同樣去超商買晚餐的時候，林永翔跟阿齊講了這個奇怪的夢境，順便把阿齊之前想看的鞋子設計圖帶過去。
「阿永，你終於思春啦？」
「……幹！有種不要看圖！」
林永翔一把搶回圖稿，把結帳好的涼麵一拿就跑了，忽視那個欠揍的阿齊趴在櫃台上哀嚎著求他回來。

回到房間的林永翔關上房門，嘆了口氣。
無論那個夢有人令人留戀，也就只是個夢。
接下來，還是得迎接一成不變的生活。
學校、翹課打架、回家。三點一線的，無聊生活……。

11月13日<日> 子夜和午晝
六天後的晚上，無預警地，他再度進入那個夢境，遇見那名女孩。
這次，他一進入夢中就看見與上次相同的草原，女孩背對著，離他有點遠，身上是上次那套華麗的裙裝。
葉鈴艾跳著優美的舞蹈，令林永翔霎時看愣了眼。
他沒想到那女孩子樣的幻影會跳舞，更沒想到會跳的如此……好看。
林永翔放輕腳步的慢慢走近，想將她的身影看得更真切點。
她的一踩一踏，輕盈地在草地上點著，發出細細的窸窣聲，每個手勢、每個彎腰，帶著活潑，又有著高雅。
左腳做軸輕點，雙手劃出弧度，微抬右腳，在一個轉身後，迎上身後的林永翔。
葉鈴艾和他都愣了一下，舞蹈也隨之停下。
她訝異於他的出現。
他驚豔於她的笑靨。
◆◇◇◇◆
葉鈴艾踩著小跳步躍過來，端詳了好一陣子，直到林永翔開始覺得不自在時才笑著說：「還以為你這個幻影怎麼不出現了，原來要想一個禮拜才出來喔？」
「……」無奈地推開她越湊越近的漂亮臉蛋，林永翔語氣淡淡地反駁：「妳才是幻影吧，哪有人能跳舞跳成那樣。」
「『跳成那樣』？！」她挑起眉毛，伸出修長的食指用力地、狠狠地戳著林永翔：「你這形容不對吧幻影，聽起來很貶義耶！」
「別戳會痛……好啦好啦，很好看，行了吧！」
「真敷衍……」葉鈴艾咋了下嘴，賭氣似地用力撇過頭。
這也太小孩子氣了吧！林永翔在內心嘆氣。
面對葉鈴艾這樣賭氣，他唯一想的出的賠罪方式──雖然他不知道自己哪裡有錯──，是伸出手拍拍她的腦袋，遲疑地問：「……不然我唱歌給妳配樂，這樣妳跳舞就有個伴奏……？」
在他很小很小的時候，父母曾經稱讚他的藝術天分，那些繪畫、設計、手作，以及他的歌聲。即使那些稱讚聽起來是多麼的義務性、敷衍打發。
「好啊！」葉鈴艾燦爛的笑容打破他的回想、佔據他的視野：「那你先唱給我聽一次，我要聽過旋律才能想好要怎麼跳啊！」
「嗯……，但我只會旋律，歌詞還沒……」
「下次填好就再唱一次給我聽！」
「……好。」
林永翔閉起雙眼，再次睜開時，清亮的聲音從他口中唱出。
先是悠長的旋律，然後在第二段慢慢帶出輕快感，接著進入副歌的輕揚快板。
乍聽之下，是首輕鬆的樂曲，卻隱隱約約帶點說不出的壓抑憂鬱，而那聲音，也是雖然嘹亮愉快，但摻了點悲傷、一些渴望。
葉鈴艾跟著舞出步伐，時而躍動，時而停頓。像是在思考下一步該如何走下去……。
最後一個音結束，葉鈴艾也停下動作。
「……想好怎麼跳了嗎？」
「嗯！差不多了喔！」
這時林永翔的視線不經意地掃過她未著任何鞋襪的裸足，不經提出一個自己講完都嚇一跳的提議。
「喂，妳要穿我設計的鞋子嗎？」剛說完他就在心中皺眉，同時困惑自己幹嘛提出這麼麻煩的提議。
但是葉鈴艾已經歡快的秒速答應：「好啊！」然後立即坐在草地上期待地望著他。
這下可無法反悔了。
林永翔無言地開始動腦發揮他最擅長的想像力，於是，林永翔在現實中設計的那雙低跟長靴漸漸浮現。
只是與沒上色的線稿不同。在葉鈴艾雙腳上逐漸構築完成的長靴，被賦予了葉鈴艾最喜歡的紅色色調。
有著即逝夕陽色的淡紅赭鞋跟，暮秋染楓般的皮革，然而和圖稿不同的是，在最上方的綁帶上多繫上了兩個鈴噹、左右腳各一。那小巧的鈴噹是紅銅的絳色，兩面上刻了一個小小的連葉艾草圖樣。
葉鈴艾目不轉睛地盯著腳上那雙鞋，喜愛之情完全寫在臉上。
「這……實在是……好漂亮啊……！」葉鈴艾已經迫不及待的想站起來想用這雙鞋子再跳隻舞。
「等等，還有一個。」林永翔眼明手快的拉住雀躍不已的葉鈴艾。
攤開右手，掌心在他的想像下描繪出一個飾品的模樣。
構築完成後，葉鈴艾瞪大著眼看著那飾品。那是一個與鈴鐺的圖案相似的艾草，不過並非應有的翠綠，而是似血的紅，葉面上刻劃著細細的葉脈紋理，基部上綁著一條比手臂稍長一些的絲帶，薄如蟬翼，有著淡淡的硃砂色，在艾草飾品的兩側則是用漆上丹紅的薄鐵，彎曲、勾勒出莖葉的圖騰，然後在飾品的背面形成一個暗藏的夾子。
林永翔半跪著，以左手挑起葉鈴艾左耳上的一撮黑髮，用右手將髮飾夾上去。
從剛剛盯著髮飾入神的葉鈴艾現在才猛然清醒！
她抬起手沿著左側垂下的絲帶往上摸去，動作輕的像是怕把一件寶物給碰壞了。
葉鈴艾倏地從草地跳起來，踮著一腳腳尖轉了一圈，那垂長的絲帶也隨黑髮飄揚，雙足的鈴噹響起一高一低的清脆和音。
葉鈴艾一個轉身，抱住默默看著她的林永翔：「謝謝你！我超喜歡的喔！」臉蛋上盡是藏不起的開心。
林永翔不知道自己那時是什麼樣的表情，只知道那當下大腦一片空白。

11月14日<一>
林永翔睜開眼睛。
眼神渙散地看著天花板，林永翔感受著非因運動而造成的飛快心跳。
「……呼……」摀著胸口坐起身時，她對自己這種失落又高興的心情提出疑問。
雖然馬上得到了解答，但他只是不想承認。
畢竟他可不是小說裡的感情白癡男主角。
他甩甩頭，想把煩躁的情緒甩掉。
也許該找一天去收驚。
這是今天早晨的感想。
◆◇◇◇◆
林永翔到學校時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多了，正巧是午休時候。或者，他是算好時間在這時候來的。
與中規中矩的公立高中不同，這群年輕氣盛、精力過剩的學生可不會關關午睡，而是大喇喇地在校內遊蕩。教官已經對這種景象懶得管了，習以為常。
林永翔當然也是遊蕩的人之一。
林永翔腦中一直想著那名叫做葉鈴艾的幻影，雖然想阻止自己在意她、去看點別的東西，但眼前總是好像看到她的舞姿。
我是不是該找精神科了？林永翔無言的考慮著。
就這樣帶著複雜的情緒亂晃，不料卻在經過回收場時聽到一個、他以為絕對不會在現實中出現的名字。
疊得高高的回收物後，能清楚的聽見談話內容，
一個少年的聲音用著不屑的語氣大放厥詞：「那群好野人（有錢人）又跑來醫院了，幹，搞得像拍黑道片，我爸說要不是那群大爺給錢給的爽快，不然那個叫艾鈴還鈴艾的大～小～姐～，早給她拔管了！」
另一個肆無忌憚的女聲笑著：「有錢人就囂張啊哈哈！嘿我知道你說的那個大小姐，那女的長的真夠狐狸精的，會那樣也是活……」話還沒說完就被從一旁衝出的林永翔一拳揍掉！
那女學生尖叫一聲跌坐在地，正要開罵，卻在扭頭看到林永翔的那瞬間將滿肚子髒話硬吞，只敢唯唯諾諾地喊了聲：「翔老大……」
而站在一旁目睹揍人全程的男學生嚇到整個人空白，直到林永翔一把抓住他的衣領。
林永翔壓低的聲音格外令人恐懼，他逼問那名嚇的一動也不敢動的男學生：「你說的葉鈴艾，在哪？」
「翔老、老大你怎麼知……嗚啊啊啊對不起在我老爸的醫院啊！！」
「帶我過去！」甩手放開那名男學生，林永翔一腳踢在他屁股上：「快點！」
「是、是！」下的不清的男學生眼淚都快……不，是已經掉出來了。
兩個人就這樣直接從回收場旁邊的圍牆翻到校外。
被遺留下來的女學生捂著其實不怎麼痛的臉頰，呆愣地看同伴和翔老大瀟灑翹課的背影。
「還是有下留情嘛…不過第一次看翔老大那麼急，是要幹嘛啊……？」
◆◇◇◇◆
她不是幻影、不是幻影啊！
跟著男學生跑向並不遠的中央醫院，林永翔內心激動到無暇注意另一件事。
直到男學生帶著他走進重症病房區。
林永翔盯著寫上「1542」的門牌，他想起十五樓都住著什麼樣的病患。
顫抖的手握上冰冷的金屬門把，卻心生怯意。
而那名男學生一把人帶到就馬上溜走了。
深吸了一口氣，握緊雙手制住顫抖與不安感，他不禁閉上雙眼。
推開門。
再度睜開雙眼，看見了那名女孩。
◆◇◇◇◆
人在震驚過度的當下，有一種反應是，反而會極端冷靜。
林永翔機械似的走到病床邊，伸手越過小桌子上方，拿起掛在牆上的病歷表。
雖然拿著病歷表，失去光彩的眼卻心不在焉地盯著床上的女孩。
眼前這位女孩穿著一身的白衣白褲，雙眼緊閉，口鼻上還插著呼吸器，胸口的起伏小到幾乎是靜止。
那頭長至臀部的黑髮，此刻是散落著，黑色的髮絲落在白衣上格外顯眼。
拿著病歷表的右手不自覺的漸漸放下，直到墊著病歷表的底板敲上小桌子的邊緣，「叩！」的一聲拉回他的注意。
低頭讀著那份病歷表，許久、許久。
林永翔突然笑出聲音。
女孩今年十七歲，七歲時發病，也就是已發病十年。末期。必須以呼吸器代替無作用的器官才能活下去。
『亨丁頓氏舞蹈症』。
林永翔丟下病歷表「框啷！」砸在小桌上。
他狼狽地想跑出門口。
只要離開就好了吧？說不定這裡還是在夢境中啊！
欺騙著自己。
「……啊……」身後冷不防地傳來一聲虛弱的呼喊。
林永翔倏地僵直在門口，緊緊抓的門框，遲疑了一會兒才艱難地轉過頭看向病床。
床上的女孩睜著一雙奇異的眼望著他。
那雙靈動的雙眼也是有點淺的深灰，不過不仔細看還真瞧不出來，更別說在波光流轉間藏在眼底的灰銀色。
林永翔走道女孩床邊，默默地握緊她的手，即使那雙手因為舞蹈症而不停抽搐著。
林永翔半跪在病床邊，低垂著頭，參和血紅色的瀏海落下遮蔽了他的眼瞳。
「……妳不是幻影呢，葉鈴艾……」
「不……嗚、是呢……」葉鈴艾勉強擠出一抹微笑。
「……妳等我。」林永翔留下這句話就頭也不回地離開病房。
「……我等、你。」葉鈴艾闔上雙眼。
◆◇◇◇◆
林永翔衝回家拿了完成的設計圖和正式的服裝，再度匆匆趕去從以前就和他合作到現在的廠商，坐在計程車上不斷趕路、打電話，和製鞋廠、飾品製造加工廠洽談合作和簽約。
當他把設計圖交給廠商、談好各項細節，回到家時已經半夜十一點了。
林永翔躺在床上，他身上還穿著在公廁匆忙換上的西裝。
他第一次覺得清醒是件浪費時間的事。
他回想起在醫院的葉鈴艾，還有蒼白的病歷表，印刷的墨跡深深的刻在眼裡，揮之不去。
「……呵……」揚起扭曲的笑，他抬手用手背壓住雙眼。
亨丁頓氏舞蹈症。
真諷刺！
一個那麼喜歡跳舞的女孩，卻因為遺傳而年幼時「舞蹈症」發病，終生無法「跳舞」！
黑暗中那個比哭還難看的自嘲笑容崩解，一口牙咬的死緊，手背下再也壓抑不住的、留下液體，浸濕染紅的鬢髮。
沒有憤怒的嘶吼，也沒有哀戚的啜泣，夜籠罩的房間哩，只有壓抑再壓抑的情緒。
良久，他慢慢放下壓著眼的手，瞥了一眼時鐘。
十一點五十分。
異常平靜的翻下床，將因為奔波而凌亂的西裝換下，重新穿上制服，踩著虛浮的腳步讓他的背影狼狽，一路搕搕拌拌地走到廚房，先從玻璃壺到了一杯水，然後從廚櫃架上拿了一個白色罐子。
那是很久以前放在那裡當儲備的，其實到現在都沒開封過，白色的標籤只有邊緣泛黃。
『安眠藥』。

（未完）

◆◇◇◇◆◇◇◇◆（BL）
永舞鞋之夢

飾演；
主角：林永翔 葉零夜
路人：張仁齊（超商店員）
場地：
台北市光祐區文曲星特別學區利崇街
台北市立文曲星中央醫院
騰益私立高中
藍園高級住宅社區──台北市光祐區文曲星特別學區安楊木路一段190～205號

序
這是一個都市傳說。
一個少年在夢裡遇見另一個男孩。
夢裡，男孩是世界的一切。
為了夢裡的清醒，一次次入眠。
男孩最美的舞姿，映入夢中的第一眼。
他們在夢裡描繪未來，實現所有期待。
舞鞋由他構築出來，草地即是男孩的舞台。
赭赤色的低鞋跟，緋楓色皮革。
絳銅的夜紋，鏡映空氣，為舞蹈添加美麗。
他為男孩別上血鏽色碎月，象徵他的名。
他唱起歌，為男孩的存在伴奏。
噠噠的舞步旋繞著他，催眠，讓夢境在沉眠中續延。
他踏上舞蹈的軌跡，恰巧擁抱紅月身影。
他說，我喜歡你。
男孩說，我也是。
他烙下一吻，永恆在這刻銘印。
◆◇◇◇◆
你相信都市傳說嗎？
夢與夢的連結，虛幻與真實的交接。
微小的奇蹟佔據社會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相信這個奇蹟吧！
少年與男孩的秘密傳說。
◆◇◇◇◆
11月7日<一> 不明夢
因最後秋意而落下的枯葉，被冷冽的冬風刮上人行道，然而很少人在意街道亂飛的枯枝落葉。
因為在這個地區、這個時間點，利崇街上幾乎是寂靜無人的。不是夜已深，而是此區是由政府規劃以教育為主的學區，從幼稚園到研究所都有，人口有百分之七十都是學生，其餘則是少數學生家人、教職員及文曲星中央醫院的職員。
下午兩點半，已過午餐時段，學生與職員繼續和工作、書本奮鬥，使街道安靜地幾乎像個鬼城。
但一抹紅墨色的顯眼身影，獨自在路上前行。
林永翔一邊用腳跟碾碎每一步採上的枯葉，哧啦哧啦的聲音混在凜風中，一邊碎念著：「無聊死了……。」之類的抱怨。
從騰益私立高中翹課，林永翔身上還穿著制服，制服外道隨意的套著，任憑冷風灌進未扣上的衣襟裡。私立學校的資金總是比公立的多，制服也因此比公立的華麗許多。
立領的制服以接近黑色的暗紅布料為底，領口與袖口邊緣反摺，用的是較硬質的純黑厚布，中央環著一條白色。而制服左胸和外套背上都用紅絲線繡上繁華的校徽。整體的紅黑色恰好與他挑染鮮紅的黑髮相配，整個人好似妖冶的黑火。
偶爾經過的路人對他明顯是翹課的行為和不良少年般的髮色投以鄙視和譴責的眼神，但林永翔根本懶得在意那些。
我的存在意義，又不是一定要你們著些腦子有洞的人認同。
對此，他也不過是不屑地在腦中碎念加白眼。
以單肩背著後揹書包，他依然以旁若無人的樣子逛大街。不過，雖然是翹課了，但並沒有特別想去哪，林永翔只是一臉無聊地晃到他住的高級社區──藍園──的出入口，掏出口袋鑰匙開鎖。
推開鐵門時，一旁警衛室站崗的警衛只是瞟了一眼，又低頭繼續滑平板看連續劇。對於林永祥為何在上課時段回到社區倒是一點也不意外，而是習以為常了。
林永翔搭著電梯等待二十五樓抵達。由於電梯是建在外側，三面牆一面透明玻璃，乘著電梯往上，遠方的景象逐漸浮現。
他盯著透明電梯外，但雙眼根本沒有聚焦。因為放眼望去，也只有令人失望的水泥叢林和天空連成一遍陰暗灰色。
當高檔電梯減速停下，林永翔轉過身走出電梯，機械式地拿出鑰匙打開家門。
終於回到家了啊。
不是感嘆，也沒有因此心情好轉，林永翔只是在腦中浮出一個直述句。
反正這個「家」只有他一人，回不回來這個問題早已變的無所謂。
林永翔雖然擁有文庫本裡那種父母都在外地工作、主角一人居住的戀愛喜劇王道設定，但林永翔覺得除了無聊、無聊、無聊，以及有些孤單，很抱歉的一點幸福的劇情也沒有。
不過既然雙親都不住在一起，林永翔索性將除了一間布滿灰塵的小客房外，其他空間都改造成自己使用的空間。
客廳沒有華麗的壁飾，只有一個一個擺滿書本的書架，那些書籍的類型各式各樣，不過大約有一半都是小說類，另一半全是有關設計及藝術類的參考書，另外少少的則是一些項目很雜的工具書。
放置在中央昂貴的實木桌和地毯，散亂著一疊疊、一張張的線稿，幾組雲尺、鉛筆、描邊筆等，也隨意的丟在那些紙堆上。
不算小的私人房間則是除了書架，還放了兩台接著電繪板的電腦，電腦桌、地上堆著雜亂的彩圖和各種上色工具。
林永翔熟練地穿過雜物，把自己甩在床上攤著。這是他家中和廁所唯二乾淨的地方。
他視線盯著牆上黑白色掛鐘。三點十分，一點睡意也沒有，可是又不想動。
發呆了一會，直到分針挪動了兩格半，他才嘆了口氣，認命地起身坐到電腦桌前，打開電腦螢幕取消保護程式。螢幕裡是一張鞋子的設計草圖，雖然只用簡單的線條勾出了基本輪廓，但看得出是一雙長筒的優雅低跟靴。
鮮少有人知道，其實這名常翹課、看起來像混混的少年，是極富藝術與設計才能天才！
從國二開始到現在高三上學期，林永翔已經創作了不下千個作品，從工藝繪畫到服裝飾品設計，皆有涉獵，且自學到可說是精通的地步。
不過從小就專攻設計及藝術類上，林永翔對於學校制式化的教材興趣缺缺，唯二自讀到大四程度的也只有幾何學以及部分物理與化學，而且還是基於創作時需要使用才勉強塞進腦袋的。
雖說他是天賦驚人，但是翹課、打架、愛理不理的態度，加上考試只交白卷就趴睡，更無心讓旁人知曉他的作品，使得學校老師和同學都視他為不認真的學生、麻煩人物等。所以，學校中並無人欣賞他的才華。
「喀！」時針停在八點整，突兀的聲響打破一室的寧靜。
專注在構思鞋子一邊翻閱人體工學書的林永翔抬起頭：「晚上了……為啥時鐘停了？」不悅地瞇起眼，他想應該是沒電了，隨即響起家裡好像沒有可替換的電池。
「……嘖。算了，順便買晚餐……。」
林永翔隨便扒了扒挑染的黑髮，也懶得換下制服，直接抓起錢包和椅背的制服外套一披，出門，目標是對街的便利商店。
◆◇◇◇◆
「叮咚！」
「歡迎光臨！……哟阿永！」正在補貨的超商店員反射性地喊完歡迎光臨，一起身就發現是他從國中認識到現在的友人：「買晚餐啊？不是我在說，超商的東西要少吃呀～」
你自己是店員還說這種話。林永翔丟給他一個白眼敷衍：「嗯……阿齊，你上次不是說你要升店長？」找到要裝給時鐘的電池後，林永翔一邊挑選著微波食品一邊隨口問那個叫阿齊的人。
阿齊本名張仁齊，高一還沒念完就翹課跑出來打工，之後存了點錢乾脆輟學說要賺更多錢，書什麼的他無緣啦！不像林永祥，照父母的期望撐到高三等畢業。
因為兩個人國中時同班三年，又都是愛玩愛翹課，林永翔與阿齊自然而然成了死黨，國中時成天混在一起，林永翔知道阿齊違反校規打工，阿齊也曉得林永翔的天分，常常纏著等看新作品、新發明。
能有一個朋友這樣與他分享作品，其實林永翔相當開心，也很珍惜與阿齊的友誼。
「唉唷店長說再延一個禮拜啦！不知道是總公司那邊又在搞什麼東西了。欸那你最近有沒有新作品啊？」
「還沒畫完設計圖。」林永翔把便當和關東煮遞給阿齊結帳、加熱。
「嗯？你上次不是說在做那個，那個新武器啊？上次說快畫完啦？」
「喔。畫完是畫完，我剛剛是說另外一個……你幹嘛？畫出來又不能做，做出來也不能用啊。」林永翔瞪著阿齊，有點無奈。
「嘛～就很帥想看啊！你剛說另外一個的是什麼？」
「一雙鞋。」
「诶～很期待啊，畫好一樣我要第一個看喔！」這時微波爐叮咚一聲：「噢好了好了！」阿齊把所有東西塞一塞裝進塑膠袋還給林永翔。
而對方接過後也不再聊，揮揮空著的另一隻手道別：「再說。掰。」
聞言阿齊則趴在櫃台上目送：「不要’’再說’’啦！謝謝惠顧～」
◆◇◇◇◆
林永翔回到住所後，直接提著便當和關東煮到房間裡，在電腦桌前一邊吃一邊繼續剛剛中斷的畫。吃完後也沒離開，而是隨手用塑膠袋包一包放在椅腳邊，雙眼盯著那雙鞋的圖稿不放，雙手則沒停過動作。
房間只有電腦那處點了盞檯燈，其他角落蒙著黑暗，夜深人靜中電繪筆的喀喀聲顯得格外響亮。
如此光景，一直持續到午夜一點。
「……完成了。」喀啦一聲，林永翔丟下筆，疲累的靠在椅背上。
點著滑鼠一張張檢視在修修改改下終於完工的精緻線稿。正、側面等各角度都有，連零件的拆解圖也是一張張的仔細畫出來，雖然沒有上色，但以可見這將會是雙別緻而優雅的低跟靴。
林永翔揉著雙眼，專注過度的後遺症──濃濃的疲憊感──讓他再也撐不住眼皮。
勉強地走到床邊，二話不說，往床上一倒眼睛一閉，燈也懶的關，林永翔馬上陷入深眠……。
◆◇◇◇◆
失去意識後，不知過了多久。
他看見黑暗。
「這哪啊……？林永翔感覺到自己載浮載陳的，四周是完全的黑暗，卻看得見自己的手腳。
下一秒，他是站立著的，他感覺到腳下有一片立足之地，但仍然在黑暗之中。
「怎麼什麼也沒有啊……」話剛落，腦中無意地閃過甚麼，隨即眼前大亮，刺的他不得閉上雙眼，還得用手臂黨著才不至於一下子就被閃瞎。
慢慢地睜開眼睛，一把抹去泛出的淚水，定睛一看，竟是一大片無盡的草原！
在極遠之處就是地平線，茵茵綠草與天空相接，那天空是初晨般的微藍魚肚白。
林永翔伸出手，陽光並沒有溫度，踩在不過腳踝長的草地上也沒有觸感，這讓他有點疑惑：「是夢……嗎？」
而當他想著陽光和草地應該有的觸感時，那種柔和的溫暖與腳還的搔癢感就突然的「出現」，這可讓他不得不確信這是個夢。也只有夢才會像這樣想什麼出現什麼，且林永翔感覺的到，這個夢的架構在他過人的創造力下正趨近完整，陰影、風吹、蟲叫、土壤……讓這個夢境幾乎快與現實無差別。
盯著前方除了草地沒有其他東西，林永翔回想著上次有這種可以意識主導夢境的經驗是什麼時候了？
已經……很久了吧？上次是惡夢呢！不若這次的如此和平。
雖然有點無聊，不過這樣平靜的夢很難得。
想著想著，林永翔覺得還是別再幻想出多餘的東西打破這片寧和，所幸躺下來享受現實中未有過的安靜。
◆◇◇◇◆
「你是誰？」一道男聲劃過空氣，驚起倘草地黨的正舒服的林永翔。
林永翔整個人跳起來，驚異地張望四周找出聲的人，不一會兒就看見一名男孩，而對方正打量著他。
眼前這位男孩穿著一身白衣白褲，一整個人白淨到像從什麼地方消毒出來的樣子。那雙靈動的雙眼也是有點淺的深灰，不過不仔細看還真瞧不出來，更別說在波光流轉間藏在眼底的灰銀色。
這位奇異的男孩只有那頭長至肩下的黑髮，讓他看上去是個中國人，黑色的髮絲落在白衣上格外顯眼。
對看了半晌，林永翔才喃喃念著；「這是夢吧？那著大抵是幻想出來的……不過怎麼一點印象也沒……？」
雖然他很小聲，但在這個只有兩個人──或是一人一幻？──的空間裡，這點音量還是足以讓男孩聽見他講了什麼。
男孩不禁彎起好看的眉眼，放大了音量和他笑說：「我才道你是幻覺呢！這明明是我的夢才對嘛……」他吃吃地笑著，然後踮起腳尖圓滑地轉了一圈，他身上的白色衣褲霎時換成了一套充滿奇幻風格的服裝！
湛藍色的長袖上衣，縫上白銀色的袖扣和雙排扣，下擺則在後腰處分成兩條延長垂至腳踝上方數吋，紅的色調從腰間往下渲染，要尾端的地方已是與長褲同樣的極紅，而繁複的暗銀花紋，在上衣的腰間與後方延長的部分勾勒出藤與幻獸的圖樣。在頸部的立領上繡著同樣的白銀鈕扣，
「我叫葉零夜。」白皙的裸足踏過草地，在林永翔面前兩三步遠停下：「嘿！你呢？诶對了，幻影會有名字嗎？」
林永翔盯著男孩華麗的衣飾，在低頭看看自己皺巴巴的校服。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覺得很好笑。
很久沒有人見他一副混混樣還大膽靠過來的。
他抬起頭，難得而久違地，對那名叫做葉零夜的男孩綻開一抹不明顯的笑顏。
「……你才是幻影吧，我叫林永翔。」

11月8日<二> 是否如此
夢醒。
林永翔眨眨眼，方才的夢並未隨著清醒而忘卻，反倒記得比惡夢還清楚點。
他發現自己還掛著笑。
伸出手指壓下嘴角，懊惱，與複雜的情緒讓他有點不適應。
我真是瘋了瘋了……。林永翔在腦中催眠似地念著。
抬手抹了把臉，回到以往的不苟言笑。

今天同樣去超商買晚餐的時候，林永翔跟阿齊講了這個奇怪的夢境，順便把阿齊之前想看的鞋子設計圖帶過去。
「阿永，你終於思春啦？」
「……幹！有種不要看圖！」
林永翔一把搶回圖稿，把結帳好的涼麵一拿就跑了，忽視那個欠揍的阿齊趴在櫃台上哀嚎著求他回來。

回到房間的林永翔關上房門，嘆了口氣。
無論那個夢有人令人留戀，也就只是個夢。
接下來，還是得迎接一成不變的生活。
學校、翹課打架、回家。三點一線的，無聊生活……。

11月13日<日> 子夜和午晝
六天後的晚上，無預警地，他再度進入那個夢境，遇見那名男孩。
這次，他一進入夢中就看見與上次相同的草原，男孩背對著，離他有點遠，身上是上次那套華麗的服裝。
葉零夜跳著優美的舞蹈，令林永翔霎時看愣了眼。
他沒想到那男孩子樣的幻影會跳舞，更沒想到會跳的如此……好看。
林永翔放輕腳步的慢慢走近，想將他的身影看得更真切點。
他的一踩一踏，輕盈地在草地上點著，發出細細的窸窣聲，每個手勢、每個彎腰，帶著活潑，又有著高雅。
左腳做軸輕點，雙手劃出弧度，微抬右腳，在一個轉身後，迎上身後的林永翔。
葉零夜和他都愣了一下，舞蹈也隨之停下。
他訝異於他的出現。
他驚豔於他的笑靨。
◆◇◇◇◆
葉零夜踩著小跳步躍過來，端詳了好一陣子，直到林永翔開始覺得不自在時才笑著說：「還以為你這個幻影怎麼不出現了，原來要想一個禮拜才出來喔？」
「……」無奈地推開他越湊越近的漂亮臉蛋，林永翔語氣淡淡地反駁：「你才是幻影吧，哪有人能跳舞跳成那樣。」
「『跳成那樣』？！」他挑起眉毛，伸出修長的食指用力地、狠狠地戳著林永翔：「你這形容不對吧幻影，聽起來很貶義耶！」
「別戳會痛……好啦好啦，很好看，行了吧！」
「真敷衍……」葉零夜咋了下嘴，賭氣似地用力撇過頭。
這也太小孩子氣了吧！林永翔在內心嘆氣。
面對葉零夜這樣賭氣，他唯一想的出的賠罪方式──雖然他不知道自己哪裡有錯──，是伸出手拍拍他的腦袋，遲疑地問：「……不然我唱歌給你配樂，這樣你跳舞就有個伴奏……？」
在他很小很小的時候，父母曾經稱讚他的藝術天分，那些繪畫、設計、手作，以及他的歌聲。即使那些稱讚聽起來是多麼的義務性、敷衍打發。
「好啊！」葉零夜燦爛的笑容打破他的回想、佔據他的視野：「那你先唱給我聽一次，我要聽過旋律才能想好要怎麼跳啊！」
「嗯……，但我只會旋律，歌詞還沒……」
「下次填好就再唱一次給我聽！」
「……好。」
林永翔必起雙眼，再次睜開時，清亮的聲音從他口中唱出。
先是悠長的旋律，然後在第二段慢慢帶出輕快感，接著進入副歌的輕揚快板。
乍聽之下，是首輕鬆的樂曲，卻隱隱約約帶點說不出的壓抑憂鬱，而那聲音，也是雖然嘹亮愉快，但摻了點悲傷、一些渴望。
葉鈴艾跟著舞出步伐，時而躍動，時而停頓。像是在思考下一步該如何走下去……。
最後一個音結束，葉零夜也停下動作。
「……想好怎麼跳了嗎？」
「嗯！差不多了喔！」
這時林永翔的視線不經意地掃過他未著任何鞋襪的裸足，不經提出一個自己講完都嚇一跳的提議。
「喂，你要穿我設計的鞋子嗎？」剛說完他就在心中皺眉，同時困惑自己幹嘛提出這麼麻煩的提議。
但是葉零夜已經歡快的秒速答應：「好啊！」然後立即坐在草地上期待地望著他。
這下可無法反悔了。
林永翔無言地開始動腦發揮他最擅長的想像力，於是，林永翔在現實中設計的那雙低跟長靴漸漸浮現。
只是與沒上色的線稿不同。在葉零夜雙腳上逐漸構築完成的長靴，被賦予了葉零夜最喜歡的紅色色調。
有著即逝夕陽色的淡紅赭鞋跟，暮秋染楓般的皮革，然而和圖稿不同的是，在最上方的綁帶上多繡上了夜空月雲、左右腳各一。那精細的圖紋是紅銅的絳色，兩面上刻了一個小小的新月星子圖樣。
葉零夜目不轉睛地盯著腳上那雙鞋，喜愛之情完全寫在臉上。
「這……實在是……好漂亮啊……！」葉零夜已經迫不及待的想站起來想用這雙鞋子在跳隻舞。
「等等，還有一個。」林永翔眼明手快的拉住雀躍不已的葉零夜。
攤開右手，掌心在他的想像下描繪出一個飾品的模樣。
構築完成後，葉零夜瞪大著眼看著那飾品。那是一個與月雲的圖案相似的彎月，不過並非應有的白潔，而是似血的紅，月面上刻劃著細細的月影紋理，基部上綁著一條比手臂稍長一些的絲帶，薄如蟬翼，有著淡淡的硃砂色，在新月飾品的兩側則是用漆上丹紅的薄鐵，彎曲、勾勒出雲星的圖騰，然後在飾品的背面形成一個暗藏的夾子。
林永翔半跪著，以左手挑起葉零夜左耳上的一撮黑髮，用右手將髮飾夾上去。
從剛剛盯著髮飾入神的葉零夜現在才猛然清醒！
他抬起手沿著左側垂下的絲帶往上摸去，動作輕的像是怕把一件寶物給碰壞了。
葉零夜倏地從草地跳起來，踮著一腳腳尖轉了一圈，那垂長的絲帶也隨黑髮飄揚，雙足的星月映出一明一暗的勾神光影。
葉零夜一個轉身，抱住默默看著他的林永翔：「謝謝你！我超喜歡的喔！」臉蛋上盡是藏不起的開心。
林永翔不知道自己那時是什麼樣的表情，只知道那當下大腦一片空白。

11月14日<一> 夢境真實交錯
林永翔睜開眼睛。
眼神渙散地看著天花板，林永翔感受著非因運動而造成的飛快心跳。
「……呼……」摀著胸口坐起身時，她對自己這種失落又高興的心情提出疑問。
雖然馬上得到了解答，但他只是不想承認。
畢竟他可不是小說裡的感情白癡男主角。
他甩甩頭，想把煩躁的情緒甩掉。
也許該找一天去收驚。
這是今天早晨的感想。
◆◇◇◇◆
林永翔到學校時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多了，正巧是午休時候。或者，他是算好時間在這時候來的。
與中規中矩的公立高中不同，這群年輕氣盛、精力過剩的學生可不會關關午睡，而是大喇喇地在校內遊蕩。教官已經對這種景象懶得管了，習以為常。
林永翔當然也是遊蕩的人之一。
林永翔腦中一直想著那名叫做葉零夜的幻影，雖然想阻止自己在意他、去看點別的東西，但眼前總是好像看到她的舞姿。
我是不是該找精神科了？林永翔無言的考慮著。
就這樣帶著複雜的情緒亂晃，不料卻在經過回收場時聽到一個、他以為絕對不會在現實中出現的名字。
疊得高高的回收物後，能清楚的聽見談話內容，
一個少年的聲音用著不屑的語氣大放厥詞：「那群好野人（有錢人）又跑來醫院了，幹，搞得像拍黑道片，我爸說要不是那群大爺給錢給的爽快，不然那個叫夜零還零夜的大～少～爺～，早給他拔管了！」
另一個肆無忌憚的女聲笑著：「有錢人就囂張啊哈哈！嘿我知道你說的那個大少爺，那男的長的比女的還妖媚，會那樣也是活……」話還沒說完就被從一旁衝出的林永翔一拳揍掉！
那女學生尖叫一聲跌坐在地，正要開罵，卻在扭頭看到林永翔的那瞬間將滿肚子髒話硬吞，只敢唯唯諾諾地喊了聲：「翔老大……」
而站在一旁目睹揍人全程的男學生嚇到整個人空白，直到林永翔一把抓住他的衣領。
林永翔壓低的聲音格外令人恐懼，他逼問那名嚇的一動也不敢動的男學生：「你說的葉零夜，在哪？」
「翔老、老大你怎麼知……嗚啊啊啊對不起在我老爸的醫院啊！！」
「帶我過去！」甩手放開那名男學生，林永翔一腳踢在他屁股上：「快點！」
「是、是！」下的不清的男學生眼淚都快……不，是已經掉出來了。
兩個人就這樣直接從回收場旁邊的圍牆翻到校外。
被遺留下來的女學生捂著其實不怎麼痛的臉頰，呆愣地看同伴和翔老大瀟灑翹課的背影。
「還是有下留情嘛…不過第一次看翔老大那麼急，是要幹嘛啊……？」
◆◇◇◇◆
他不是幻影、不是幻影啊！
跟著男學生跑向並不遠的中央醫院，林永翔內心激動到無暇注意另一件事。
直到男學生帶著他走進重症病房區。
林永翔盯著寫上「1542」的門牌，他想起十五樓都住著什麼樣的病患。
顫抖的手握上冰冷的金屬門把，卻心生怯意。
而那名男學生一把人帶到就馬上溜走了。
深吸了一口氣，握緊雙手制住顫抖與不安感，他不禁閉上雙眼。
推開門。
再度睜開雙眼，看見了那名男孩。
◆◇◇◇◆
人在震驚過度的當下，有一種反應是，反而會極端冷靜。
林永翔機械似的走到病床邊，伸手越過小桌子上方，拿起掛在牆上的病歷表。
雖然拿著病歷表，失去光彩的眼卻心不在焉地盯著床上的男孩。
眼前這位男孩穿著一身的白衣白褲，雙眼緊閉，口鼻上還插著呼吸器，胸口的起伏小到幾乎是靜止。
那頭長至肩下的黑髮，此刻是散落著，黑色的髮絲落在白衣上格外顯眼。
拿著病歷表的右手不自覺的漸漸放下，直到墊著病歷表的底板敲上小桌子的邊緣，「叩！」的一聲拉回他的注意。
低頭讀著那份病歷表，許久、許久。
林永翔突然笑出聲音。
男孩今年十七歲，七歲時發病，也就是已發病十年。末期。必須以呼吸器代替無作用的器官才能活下去。
『亨丁頓氏舞蹈症』。
林永翔丟下病歷表「框啷！」砸在小桌上。
他狼狽地想跑出門口。
只要離開就好了吧？說不定這裡還是在夢境中啊！
欺騙著自己。
「……啊……」身後冷不防地傳來一聲虛弱的呼喊。
林永翔倏地僵直在門口，緊緊抓的門框，遲疑了一會兒才艱難地轉過頭看向病床。
床上的男孩睜著一雙奇異的眼望著他。
那雙靈動的雙眼也是有點淺的深灰，不過不仔細看還真瞧不出來，更別說在波光流轉間藏在眼底的灰銀色。
林永翔走到男孩床邊，默默地握緊他的手，即使那雙手因為舞蹈症而不停抽搐著。
林永翔半跪在病床邊，低垂著頭，參和血紅色的瀏海落下遮蔽了他的眼瞳。
「……你不是幻影呢，葉零夜……」
「不……嗚、是呢……」葉零夜勉強擠出一抹微笑。
「……你等我。」林永翔留下這句話就頭也不回地離開病房。
「……我等、你。」葉零夜闔上雙眼。
◆◇◇◇◆
林永翔衝回家拿了完成的設計圖和正式的服裝，再度匆匆趕去從以前就和他合作到現在的廠商，坐在計程車上不斷趕路、打電話，和製鞋廠、飾品製造加工廠洽談合作和簽約。
當他把設計圖交給廠商、談好各項細節，回到家時已經半夜十一點了。
林永翔躺在床上，他身上還穿著在公廁匆忙換上的西裝。
他第一次覺得清醒是件浪費時間的事。
他回想起在醫院的葉零夜，還有蒼白的病歷表，印刷的墨跡深深的刻在眼裡，揮之不去。
「……呵……」揚起扭曲的笑，他抬手用手背壓住雙眼。
亨丁頓氏舞蹈症。
真諷刺！
一個那麼喜歡跳舞的男孩，卻因為遺傳而年幼時「舞蹈症」發病，終生無法「跳舞」！
黑暗中那個比哭還難看的自嘲笑容崩解，一口牙咬的死緊，手背下再也壓抑不住的、留下液體，浸濕染紅的鬢髮。
沒有憤怒的嘶吼，也沒有哀戚的啜泣，夜籠罩的房間哩，只有壓抑再壓抑的情緒。
良久，他慢慢放下壓著眼的手，瞥了一眼時鐘。
十一點五十分。
異常平靜的翻下床，將因為奔波而凌亂的西裝換下，重新穿上制服，踩著虛浮的腳步讓他的背影狼狽，一路搕搕拌拌地走到廚房，先從玻璃壺到了一杯水，然後從廚櫃架上拿了一個白色罐子。
那是很久以前放在那裡當儲備的，其實到現在都沒開封過，白色的標籤只有邊緣泛黃。
『安眠藥』。

（未完）